今天這部影片,如果你看了簡介,把它劃分爲一部情殺悲劇,那麼將是對編劇的褻瀆!它始於一場颱風海難,一樁兇殘的殺人縱火案,有逃亡的嫌疑犯,深情的風塵女,時運不濟的刑警,相互勾結……這些誠然都是經典犯罪片的元素,但是僅憑這些,恐怕遠不能解釋為什麼這部影片能被《電影旬報》評選為20世紀百大經典電影第三位!
《飢餓海峽》是一部史詩級別的影片,由日本著名劇作家鈴木尚之根據日本著名作家水上勉的同名小說改編的,是導演內田吐夢的代表作。提起內田吐夢,華語電影界是很熟悉的,他首因有左翼思想而被排擠到偽“滿映”,東北解放後,為新中國電影事業的發展積極工作。
直到1954年回國,他並沒有像影迷們猜測的那樣會拍所謂的左翼傾向或是赤色電影,他回國後製作的電影卻多以打鬥為主的通俗古裝片,即使有少量的現代戲,也都是描繪在無盡陰暗中彷徨的人們的故事,畢竟他在中國呆了九年,經歷了戰爭和革命。內田吐夢深知,這個世界並非紅旗飄揚的世界,而是聽著粗杆三絃三味線的聲音嗚咽的世界。
到了1964年,當他對那個時代的悲痛達到極致的時候,悲天憫人的《飢餓海峽》誕生了。1970年,內田吐夢死於拍攝片場,這也許是做為一個電影導演最好的生命結局。
《飢餓海峽》創作出來的這時,內田吐夢已經由東北迴國整整十年。雖然已歷時久遠,但戰爭以及戰後思想的變化,在《飢餓海峽》中仍然清晰可見。
影片始於昭和二十二年的天災人禍,戰後陰影猶在,人心惶惶,一場席捲數百人性命的沉船海難將津輕海峽推上風口浪尖。而更令國民輿論譁然的是,窩藏於海難亂象中的那兩具怪屍,竟牽引出一起鉅額搶劫篡殺同夥的兇案。
至此,嫌犯犬飼多吉與函館警長弓阪開始了一明一暗的追逃生涯。然而,北海道妓女杉戶八重的出現使線索中斷了。出於愛的名義和自贖的慾望,單純的八重隱瞞了犬飼的行蹤。
可悲的是,一夜雲雨卻換來十年苦等。十年間,慾念輪迴。改名為樽見京一郎的犬飼早已名利功成。而八重卻終究無力自謀他職,終唯有重操舊業,如螻蟻般畫地為牢,繼續掙扎於妓院這座牢籠。
直到十年後,八重意外得見刊照於報紙上的樽見,正是當年銷聲匿跡的犬飼。縱生活如履薄冰、光陰如逝,曾經那一瞬溫熱卻始終熨帖於心。八重惴惴前行,以求重拾舊夢。然而,人與人的不信任,使犬飼再生殺戮之心,他扼住八重的咽喉,一如握住自己的命運……
影片的伊始,似乎是偵探片,懸疑片,搶劫案、殺人縱火案、登雲號沉船事件,一個接著一個。真相似乎一開始就呈現在我們面前,卻又蒙著層紗。
如果一開始內田所營造的氛圍讓觀眾進入了這個懸疑的情境,後來內田所做的就是讓觀眾隨著劇情陷入自負的規劃與猜測而刻意遠離真實,尾聲重新一步步擊碎觀眾的預想,直到最後戛然而止。
在《飢餓海峽》所述的年代,戰爭看似久已封塵,卻到底還是背投於人物命運的,就像籠罩著一個巨大的穹影。這穹影始於影片開場一系列亂象,搶劫、殺人、縱火、海難,像一場夢魘般的趕集,將民怨集聚成一股升騰的巫氣。
歷經過戰敗苦痛的內田吐夢深深明白,一部優秀的推理電影絕不僅僅侷限於推理本身,甚至時代陰影都不夠,其核心將永遠逃不開人性。人性纔是摸不到底的深淵,是穹影,是荒海。而正是這人性的飢餓隱遁於後,才使得現實的飢餓如此觸目驚心。
如此,我們便知道,飢餓, 是指日本那個特別的年代,戰爭剛結束,一切都在陣痛中,民生凋敝,百廢俱興。海峽,則是故事情節發生海難的連線日本本州島和北海道之間的輕津海峽。那個年代發生了海難,犯罪猖獗,黑幫盛行,左翼運動高漲,“番番”,也就是給美國大兵提供性服務的場所或婦女應運而生,個人更是處於風雨飄搖的狀態中。
那麼飢餓海峽,自然是戰後日本社會生活的典型縮影。這個故事,是所有日本人不可抹去的歷史記憶。當一個人處於這樣一個大時代,個體的選擇及其命運往往會被時代所裹挾。然而,複雜的人性在這樣的一個時代,往往又呈現出別樣的色彩來,令人沉浸於深思和感慨中。
《飢餓海峽》透露出的,不僅是內田吐夢,也是大量當時日本人對待人生“哀”之命運的思考,而這思考顯得比成天做自由幻夢的民族要清醒得多。大概,人生能夠苟且已是萬幸,即便這麼說看起來像是個笑話,而失格則是對所有飢餓的輕描淡寫的最終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