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鋼琴師/聲光伴我飛(港) / 一九零零的傳奇 / 1900海上鋼琴師 / 傳奇1900》上映後，導演朱塞佩·託納多雷回到自己的家鄉西西里島 ，閉關猛寫33天，寫出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便是2000年上映的《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真愛伴我行(臺) / 瑪蓮娜 / 瑪琳娜》。
在豆瓣上，這部電影的評分超過了99%QS片，也常年位列豆瓣top250榜單。
電影不僅有黃昏般溫暖的濾鏡，像是一樁童年夢境，也有地球球花莫妮卡·貝魯奇香豔的場景。如此種種，讓它變成了每個青年心中繞不過去的“性啓蒙片”。
但其實這部電影背後有著一個更隱秘的故事。
這個故事聽起來似乎也十分無趣，甚至冒著一股老人氣，但它確實是電影的本質，也是解答電影的一把鑰匙——
那是深藏在導演朱塞佩·託納多雷腦海的一段回憶。
1982年，他的老友70歲雷納託·古圖索（義大利著名畫家）離鄉之後再一次回到家鄉西西里島…
他回憶起在西西里島裡有一棟家喻戶曉的別墅，當時才14歲的他，莫名愛上一個住在這個別墅的女人。
這個女人如此讓他著迷，以至於這種愛成為一種抽象的，唯一的愛。
他對這個女人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她26歲或27歲。
那一次之後，他們再也沒見過，但古圖索記到如今…
這個遙遠的往事，便是影片西西里美麗傳說的原型。
它就悄悄躲在時間的長廊之外，記憶的深處，在數十年後，冥冥中又回到託納多雷的腦海裏，催動他寫下了26歲的瑪蓮娜。
01
還是先給大家講下電影的故事吧。
那是發生在1941年的義大利西西里島。
當時，義大利由墨索里尼執權，早已淪為法西斯主義的傀儡。
為向英法宣戰，西西里島上許多士兵也被迫出征。
而這背後，悄然留下了一個少婦。
少婦叫瑪蓮娜，美麗動人。
但也因過於美麗，在軍官丈夫遠征後，她受到了全鎮人民的特殊對待。
當她走在鎮上，所有男人包括路過計程車兵、雜貨店的老闆、官員、律師都會悄悄注視，陷入遐想。
而男人矚目的背後，必定也夾雜著女人們的妒忌。
自然，這些妒忌、凝視甚至意淫，也都無可救藥地化作侮辱的流言。
然而，在這群人中，卻出現了一個真摯的小男孩雷多納。
像一切偶像劇一樣，他騎著腳踏車跟在她屁股後頭，又企圖在擦肩而過時和她說一句話。
他經常窺向屋內，只為多瞭解這女人一點。
也正是在他窺探的視角里，我們發現。
瑪蓮娜的並不是傳聞說的放蕩。
當所有人都在意淫瑪蓮娜時，只有雷納多知道，夜半，孤獨的瑪蓮娜因為思念丈夫，在屋內跳起舞來 。
當所有人都覺得瑪蓮娜私下約見情夫時，只有小男孩知道，她只是去見她的父親。
雷多納發現了真實的瑪蓮娜，也愛上了真實的瑪蓮娜。
於是乎，他去買了她的同款碟片，然後翻著小黃書，在床上做著美麗的性幻想。
吱吱呀呀的牀板，和明亮的瑪蓮娜，成爲了他年少時光的見證。
02
好景不長， 瑪蓮娜的丈夫去世了。
城裏舉辦了哀悼會，人們擁擠在她的四周。
但小男孩知道，哀悼會上，沒有人在意她的悲傷，只有人在趁機覬覦她的閨房。
瑪蓮娜成爲了寡婦，而自古以來，寡婦流言多。
男人們越發把她當作一個有機可乘的物件，較之以前，對她的舉動更為輕浮。而女人們則因為男人們的表現，更加厭惡瑪蓮娜，甚至將她的地位貶低到Ji女之下。
在此時，也只有小男孩雷納多深愛著瑪蓮娜。
他以自己的方式保護著瑪蓮娜 ，朝著詆譭她的大人們的杯子裡吐口水，包裡撒尿，以及向教堂裡的聖人祈求。
但我們都知道，這些都只是一個小男孩無濟於事且幼稚的幫助。
試想想，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在戰亂時期的國家，被眾人意淫、覬覦、厭惡的處境吧。
她只能靠著自己為數不多的資本——美貌來換取生存的機會。
漆黑的夜， 基達中尉和鎮上的牙醫為她打起來，牙醫的老婆，警察，來看戲的居民，亂作一團 。
第二天 ，整個小鎮就像是一本小攤上的八卦書籍被翻開了：瑪蓮娜應該入獄！
人們叫囂著，女人們受不了她對生態的破壞。男人們則因為被別人捷足先登，而怒火中燒。
人們朝瑪蓮娜的父親發去侮辱信，說瑪蓮娜是全鎮上的娼妓，致使他憤怒地和女兒斷絕了聯絡。
人們還把瑪蓮娜送上了法庭，企圖瑪蓮娜親口說出中，能滿足意淫情緒的風月韻事。
然而，人們卑鄙的想法落了空——在法庭上，大律師賣力地救了她。
這位大律師知道，眼前這一個孤苦伶仃的女人，早已被自己牢牢鉗制。
那天夜裏，大律師獅子大開口，抬高了訴訟費，順理成章地把瑪蓮娜強暴。
在那夜，目睹此事的雷納多，留下了幾滴屈辱的淚水。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也痛恨瑪蓮娜守不住本分。他不理解，瑪蓮娜的處境。
這件事的結局是，律師的母親厭惡瑪蓮娜，作為媽寶男的律師，乾脆地和瑪蓮娜切割，瑪蓮娜的庇護瞬間消失。
更殘酷的是，二戰使西西里上方戰機轟鳴，一場偶然的空襲，旋即讓瑪蓮娜的父親去世。
又一個葬禮，似乎宣佈了瑪蓮娜的全面失守。每個來的男人都在對她的耳語，象徵着她已經變成了一一隻待宰的羔羊..
男人們垂涎她，女人們嫉妒她 ，路上開始有男人對其搭訕呼叫。女人開始不賣她糧食，更不僱傭她。
她太美，又太嬌貴，太危險 ，以至於走投無路。
此時的瑪蓮娜舉目無親，沒有經濟來源，怎麼辦呢？她落魄到只能靠身體去向男人換取食物的接濟。
悲愴的命運使然，那夜瑪蓮娜狠心剪去自己飄逸的秀髮，似乎在對過去的自己告別。
第二天，她在街頭出現，一頭豔麗的紅頭髮，豔紅的嘴唇，睥睨眾生。
而這卻更加劇了旁人的豔羨與仇恨 ——
鎮上的男人徹底放開了眼睛，女人徹底放開了喉嚨，權貴徹底放開了手腳。
那經典的場景 ，便是她坐下來，然後男人們一齊遞過打火機，男權以一種卑微、臣服的姿態，向一個高傲而無助的女人伸出了爪牙。
自那以後，馬蓮娜徹底變成了蕩婦她…時常走在軍營裡，和德國和義大利的軍官談笑風生...儘管我們分明能發現，她的雙眼裏時常在無人時，噙滿淚水。
看到瑪蓮娜走入汽車，想象著她和德國客人親密的場景..
小男孩雷納多，也終於昏倒了。
03
轟隆隆的汽車，插著美國國旗，載著美國大兵，終於駛進了這座小城。二戰結束了。
然而戰後小鎮的硝煙卻沒有散去。
人人們爭先恐後去懲戒那個給德國人服務的蕩婦瑪蓮娜。
勝利給了他們宣洩暴力的正義的立場。
在慶祝勝利的號子之下，瑪蓮娜被毆打，撕扯，被拿著掃帚木棍那端戳。被踩，被人用剪刀一點點把她的頭髮剪毀，她最後一點點尊嚴，被群體仇恨與狂熱湮滅。
她衣不蔽體，口吐鮮血，站起身來，以最後的姿態，向以前鎮上所有的男人求助 。
可怕的是，此時所有的男人卻毫無作為。就連那個曾經愛過她的男孩，看見此情此景，都害怕得無動於衷。
他能做些什麼呢？難道要說她是無辜的，然後和全鎮的男人和女人們作對？
懦弱的小男孩，看著 瑪蓮娜消失在人群。
最後，他目送著她裹緊自己，靜靜地走上離開的火車。
瑪蓮娜這一去，似乎連帶著童年也逝去了。
雷納多長大的那一年，瑪蓮娜“死去”的丈夫尼諾卻奇蹟般回來了。
尼諾沒有死，他因戰爭斷去了右手，回到這片故土，卻發現記憶中的故土模樣已經消失。
他的房子被人佔去，故土飄揚的是美國國旗，而心愛的妻子也不翼而飛，全鎮人都不願告訴他這片土地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直到一位美國大兵告知，他才知道妻子瑪蓮娜當過妓女，還被全鎮的人鄙視過，毆打過，驅趕過。
這下子，都不裝了，所有人此時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的斷臂，嘲笑他的綠帽，嘲笑他還要回來被人嘲笑...
而這一切，雷納多全部看在眼裏。
終於，雷納多不願再像以前沉默，他寫信告訴了這個可憐的男人，信上篤定地說瑪蓮娜自始自終只愛他，還告知了他瑪蓮娜的去向。
最後男孩勇敢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雷納多。
時光荏苒，記憶都隨著塵埃飛逝。只是，那安靜的小鎮上，卻迎來來一次尊嚴的迴歸。
那天之後，尼諾登上了找尋瑪蓮娜的旅程。
而現在，鎮上的人，重新看到了這對夫妻的容顏。這容顏，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昔日俊美的他們，如今臉上早已遍佈滄桑，男人失去了右手，而女人臉上有了皺紋，還變胖了。
小鎮上的人盯著，看著，有些怯懦，甚至有些不敢直視。只敢在他們堅定穿越過人群時，抬起頭看到他們滄桑的背影。
時間抹去了記憶，卻在人們臉上悄悄留下風霜。
04
導演託納多雷說：莫妮卡的美麗，有著無法言傳的神秘。
那時他在拍D&G香水廣告，第一次碰到作為模特的莫妮卡，也許是她的美麗，神秘，讓他回憶起了老友的故事。所以他回到了西西里，依據著莫妮卡的顏容，追憶著古圖索的故事，並寫下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瑪蓮娜，憂鬱，神秘，堅毅.. 託納多雷為這個角色傾注了所有的色彩，筆墨幾乎都快用幹。
而瑪麗蓮的形象，也變得像達芬奇聖母一般偉大。
這個女人，在丈夫“死”後，在父親死後，在鎮上如狼似虎的圍獵下，艱難求生，最終只能用身體去換取一點物資…但，即使爲了生計變做ji女， 但她眼裏仍舊是堅毅的，勇敢的。
在二戰結束後，她又被當成罪人，被撕扯，損毀，她絕望地離開，卻在最後被驅趕後，和丈夫尼諾重新回來。眼神堅定，沒有躲閃，也完全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從容地走過，從容地經歷。
這個結尾太令人震撼，她背後隱含的含意是，她原諒了那些曾經詆譭過，傷害過她的西西里人。
現在想來，這樣一個傳奇的女人，導演對她是一種聖母般的刻畫。
所以，這種刻畫背後有它的深意嗎？
電影不止一次提過二戰的背景。轟隆隆的飛機，讓電影本身就氤氳著一種戰爭的愁緒。這表明導演在有意地將瑪蓮娜和政治聯絡起來。
而瑪蓮娜似乎就代表著二戰時的義大利。
她是萬衆矚目的聖母，就像義大利的國土那般狹長，美麗，像一個微微俯身的女人。
而後，“她”成為德國的附庸，在二戰時跟隨法西斯成為“Ji女”服飾著德國。二戰結束後，“她”被人撕扯，貶損，被當成歷史的元兇。
影片開頭有一幕，義大利法西斯墨索里尼正在廣播呼籲，民眾狂熱地迴應。而接下來的畫面，就是一群在陽光下炙烤螞蟻的青年。那隻死去的螞蟻，正影射著瑪蓮娜的命運，也是義大利的命運。
而開頭那輛全球化的腳踏車，車鏈來自西西里，要經常上油。這個義大利的西西里小島，成爲了一個驅動這腳踏車的核心。這些細節，也在表達著西西里，就是影片的核心。
於是，瑪蓮娜…就是義大利，就是西西里。
於是，這部電影就像是一則託納多雷寫給西西里的情書。
其實這不難理解。
託納多雷拍過許許多多，幾乎一半的電影都關注到了他的家鄉西西里。
他曾經拍攝30分鐘時長的紀錄片《西西里的少數民族》，他也拍過《天堂電影院》回憶西西里小城裏電影院被擠爆的場景。
在拍《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時，託納多雷也走遍超過六十個城鎮，因為義大利多雨，他跑到北非搭景，但懷裏還揣著數百張四十年代的西西里照片。
為的就是還原他夢裏的西西里。
我們也在電影裡感受到了他對西西里的愛意——
房屋，樹木，黃昏的陽光灑在石造建築的外圍，頭髮溼漉漉的女人，鹹鹹的海風，晾曬中飄起來的衣物。
西西里，就是他在影片中最大的情人。
05
所以從這個角度看小男孩雷納多吧 。
雷納多，他和許多青年一樣對瑪蓮娜有著幻想，不解，他會去瑪蓮娜的房子外面幻想她， 甚至盜走內褲…
但後面，他的幻想漸乎少了許多淫穢，而更多的是理解，是愛。
雷納多總是期盼自己長大，能真正有能力拯救瑪蓮娜。
但他始終沒能長大。
義大利有個習俗，沒有長大的孩子不能穿長褲，而幾乎整個影片就只有雷納多穿著短褲，這表示他的成長之旅，一直被壓抑著…
可是，當他目睹了瑪蓮娜的經歷後。他才發現原來長大的門票，並不意味著談戀愛的資格，而是一種名為責任的勇敢。
在瑪蓮娜被趕走後，他穿上長褲了，長大了，也談戀愛了，但心中卻仍舊有個無法填補的空洞。那個空洞就是瑪蓮娜。
而就在他的丈夫尼諾回來之時，雷納多終於有機會補上這個空洞，
面對家裏被侵佔，被嘲笑妻子是Ji女的尼諾，他用自己稚嫩的手筆寫出了一封信。
信上，他為瑪蓮娜澄清了事實，還告訴了尼諾， 當年瑪蓮娜乘坐的火車開往了墨西拿。這本該是匿名信的信件 雷納多卻第一次署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看，每一個怯懦的少年，都會因為愛而長大。
雷納多愛著瑪蓮娜，就像朱塞佩·託納多雷深深愛著西西里。
雷納多13歲，而13歲，正是朱塞佩·託納多雷第一次用攝影機拍下畫面的年紀。
那些火光的影像，充斥著鼓聲，和黑色的剪影。那一瞬間，影像的魅力吞噬了託納多雷。
後來，他到哪都帶著攝影機，就像出門一定要穿衣服一樣。它用黑白膠片拍了好多好多西西里島的景象。
但是，戰爭、時代、政治波動。讓朱塞佩·託納多雷和許許多多的人一樣，離開家鄉，曲解家鄉，就像曲解瑪蓮娜。
直到長大後，才能真正理解她，真正為她做一點點事情。
比如《巴阿里亞》被認為是託納多雷政治意味最重的一部電影，這部電影以史詩般恢弘的氣勢現出義大利20世紀三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間的政治變遷。
影片結尾，雷納多騎上腳踏車離開，不停地回頭看，也在心中飽含祝福。
那段對白 是這樣的。
歲月匆匆，我愛上過許多女人....但我唯一不曾忘記的，是那個從來沒有問過我的人—瑪蓮娜。
這正是託納多雷，對故土最深切的告白。
回到開頭，我想託納多雷想講述的也不僅僅是自己。他肯定也回憶起了70歲的古圖索飽滿的愛意，那個故事裏的雷納多，也是古圖索。
也是每個被西西里滋養，長大後離開西西里，卻仍舊惦記西西里的人。
後話：
也許每個人都會擁有幾個內心裏無法忘記的人或事，其中有一個必定是家鄉，就像是我從小對河流有著莫名的深情，也許是自己童年時生活在一個海邊小鎮的記憶在作祟吧。
再次重溫這部電影，我發現這個美麗的西西里，滋養了導演託納多雷，現在想想，我們的祖國呢？它不像西西里那樣嬌美多情，但卻比西西里博更加蒼茫博大。
面對這祖國河山，我們能夠寫出那些具備愛意的作品嗎？那些醉酒當歌，那些恣意狂放，現在還在嗎？
每個人都需要歸屬感，需要落葉歸根，我們現在的生活太割裂了，每個人都更獨立了，都有著深深的隔閡...
越來越覺得只有共同的屬性、文化傳統才能將我們聚集起來。最近的黑神話悟空不是嗎？似乎全中國人都在為老祖宗的文化感動。
這也給了我們一個偉大的啟示：和大的文化座標，歷史座標，擁抱在一起，融合在一起，才能找到自我的生命座標，難道不是嗎？
